該如何畫畫? 羅森奎斯特的「大」策略

我畫了一杯 60 英呎高的美麗啤酒，有標準的金黃色和飽滿氣泡，該有的都有了。那個業務員走到畫前說：詹姆士那杯啤酒不夠生動，把顏色改亮一點。於是我把啤酒改亮一千倍，真是夠了。業務員才滿意。第二天我畫了一件 20 英呎高的襯衫，又有人說：詹姆士那顏色看起來髒髒的，你要改一下。我當然要改。後來，我把那些不夠亮的啤酒，髒髒的襯衫，通通都帶回家，變成我自己的畫，沒有人知道，那些顏色被人說過是不對的色彩，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很特別的顏色，卻被人認為是錯的。所以，我想我為什麼不畫自己想要的，畫些有神秘風格的畫，如果我把物體的局部放大，大到難以辨識出形象的尺寸，就難以一目了然，那麼在觀看的過程自然產生了神秘性。

1933年11月29日羅森奎斯特出生在美國北達科，小時候在中西部廣大的山林中成長，早先在明尼蘇達大學習得紮實的寫實技巧，讓他得以在寒暑假受雇畫廣告看板，而後奠定了他的普普生涯。羅森奎斯特一直在畫看版，1955年到了紐約在Art Students League 學習藝術課程時，還是畫看版。他的畫被藝評家 John Canaday 批評是已死的老套 "death warmed over"，羅森奎斯特親自在紐約時報上反擊，這段風波讓紐約時報紀者以貶損的語氣說：一個找到好差事的看板工人。羅森奎斯特不以為意自己的出身，事實上這個職業訓練他有能力、有目標性的建立起自己的「大」畫風格，讓他在跨入藝術圈短短不到五年內便引人注目，1962年他在 Richard Bellamy 所開的Green Gallery舉行的個展還尚未開幕，畫早已賣光。  

超現實主義的成份

詩人與藝文評論家 Judith Goldman 認為羅森奎斯特的畫像是種顯著的噪音，帶著誠實、通俗、複合式的公眾特質，那些費解又毫無邏輯的圖像與其說是隨性組合的結果，還不如說是人意識裡的東西，他從立體派那麼獲得拼貼的靈感，從波拉克那兒學到把畫填滿滿的構成方式，他的作品尺寸大到誇張、形式內容則另人聯想到超現實主義，卻又不完全像超現實主義的內省。

1958年羅森奎斯特在紐約認識許多畫畫的年輕藝術家，在早期羅森奎斯特並沒有明確想法要經營怎麼樣的畫面，他的畫是薄薄的塗上一層又一層的顏料，同時還在布魯克林和紐約兩地忙著畫看板，還不知道該畫些什麼，但是畫看板謀生的歷練讓他擅長掌握大作品，他的畫看起來總是很宏偉，但是只擷取物體的局部，以致於觀者並無法明確辨識物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無法感知其質感與量感，只知道它們很大，但是很奇怪的卻感受不到重量，就好像是夢境裡的東西一樣，感覺上是很熟悉的物體，但是放在一起就很迷惑，他也發現畫的那些大尺寸、簡單內容的看板，在近看的時候卻很像抽象畫，光從畫本身的筆觸和表面的質感來觀看就很有趣。

在畫家當中羅森奎斯特最羨慕和佩服Jasper Johns傑斯伯瓊斯，當他看著瓊斯專注、純粹的在畫布上盡情揮灑顏料，他才發現那液態顏料可以有不同於自己在廣告看板上的表現。美術史學者 Jonathan Fineberg 說：羅森奎斯特從瓊斯那裡學習/繼承了圖像符號精巧的操作方式。

羅森奎斯特的畫是以許多熟悉的影像拼貼而成，他在同一張畫布上，畫上不同尺寸的物件，就像在 Paper Clip畫中，他畫了迴紋針、女姓的雙手、飛馬標誌、英文字母、皮夾，這些美國人生活中的平常物件，一般人並不會特別注意它，但是羅森奎斯特就用它們引起人們好奇心想探究其中的意圖，它有點像超現實主義者在1927年所玩「精緻屍體」的遊戲，其中略微的差異在「精緻屍體」註1有時間上的排序，而羅森奎斯特的畫面是同時性的並置，這些物件隨著觀看者的感受性，去增加或減少情感上的深度，例如：有人工作必須用迴紋針分類資料，迴紋針對他來說是工作上的好工具、好幫手，當他看到迴紋針時情感上會比一般人深刻，它又有一點類似佛洛依德用字詞來研究人們心理狀況的概念，所以羅森奎斯特的拼貼畫面就意義上來說是開放的沒有絕對的結論，這點又與羅蘭巴特的「作者已死」有些關聯，它也有可能對某些人來說是無意義，甚至於是無聊的。

 1961是羅森奎斯特開始純藝術創作的第二年，他用樸實的筆法畫了「白色雪笳」，是自然手法表現物件常態的作品。他說：人慢慢地在改變自然，一直到人工和自然完全混融在一起，這也可以用來說明影像和意義之間的關係。我們看到燃燒的香煙帶著性的隱喻，搭配大陽具似的雪笳，與瓶口搭配女姓雙腿的圖像，像極了廣告中常用的操作方式，那種可以在日常生活的雜誌、電視、電影中發現，很普通平實的質感。羅森奎斯特為自己的普普畫風解釋：我對於雜誌、電視、電影的影響，感到很驚訝、很興奮、很受吸引，它們是如此的滲透在日常生活中。……..收音機、電視、媒體以非常快速和強力的方式介入我們的生活，而繪畫與之相較卻顯得有些老派，我們為何不把繪畫弄得像雜誌、電視、電影一樣的令人興致勃勃，而產生相同的效力。  

以繪畫反戰

在1960以前羅森奎斯特的作品和政治是沾不上邊的，只是隨著時間拉長慢慢地加進了政治意圖，因為藝術家想要真實的反應生活周邊的元素，那些符號和語言自然就會滲入作品中，特別是在1965~75那個超級變動的十年  註 2。羅森奎斯特說：你可以選擇用力的甩開那些(戰爭、武器、經濟)議題，或是把那些能量收納/融合在作品中，我想與其費盡心力的隔絕外在的影響，還不如借力使力的好好運用。

羅森奎斯特的畫面誠實揭露美國人對原子彈的恐懼心理，在1957與1958期間他畫了許多和原爆有關的看板，被高掛在時代廣場。他對於原子彈在曼哈頓上空爆炸的假想場景充滿了興趣，在1960年中期，當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第一次公開展示羅森奎斯特的作品F-111 (1964~65)，引起非常大的恐慌與爭議。F-111中描繪的內容是羅森奎斯特對核子世代的末世研究，F-111是美國在打越戰所用的轟炸機編號，是當時被媒體廣為宣傳的最新式武器。他解釋：我一直在想自己白種人情結的那個部份，如果原子彈真的在時代廣場爆炸，在毫秒之間所有的東西都不算什麼了。……. …….沒有什麼比新式戰爭更好的保護傘，能夠更有效的抵抗經濟衰退，能支持戰爭系統中的工作者養活兩個半的德克薩斯州或新英格蘭的孩子，這對藝術家來說意義重大，做為今日核子世代的藝術家，所有的一切力量都仰賴子彈四射的防禦基礎。……….我想做一件作品，超級大的作品裝置在整個空間，掛滿滿牆面，沒有留下絲毫的空隙，這個像惡魔一樣的空間，卻隱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存在的荒謬，徹底的解構。…………我避免在畫中引起浪漫主義的連想，羅森奎斯特藉著自己的畫重新體驗過去的生活與事物，他認為畫是藝術家的投射，但是他必須要要有能力在處理畫面的同時也調整好內在情感，讓情感盡可能的慢慢的滲入作品中，而這些內容則必需清楚的反映藝術家內在的本質。  

後紀

在成名的戰爭系列之後羅森奎斯特畫了花朵系列，他把那些花與人的圖像混合、交錯安排在一起，他說畫中的人轉世變成花，或變成為動物、機械。那些影像以碎片般的演變成為結局，畫中的物件約略可以辨識、認知是哪兩種物件相互融合，但是這最終的結果到底是會令人感到混淆，還是互相補綴，終究還是因人而異的，沒有定論。有許多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對於他的作品給的是Easy Good的友善評價，因為在MOMA看到他的F-111，直覺是看版，但是經過數十年羅森奎斯特的主題從花朵變成愛因斯坦的光速論之後，畫家支撐超級大畫的精神內容，與如神般強力主宰圖像的磅礡氣勢，早已掩蓋一路隨行的反對與輕賤評價，終究交由時間法則來檢視畫家本質還原他應有的歷史評價，我們才能獲得比較客觀的反省。

早已名利雙收的羅森奎斯特在2009年已經高齡76歲還遠從美國到北京主持他的個展，在這之前他還去了西班牙、巴西、維也那…，還幫義大利的好喝咖啡illy設計標識，一個這麼老的畫家還如此賣力演出，讓我們除了尊敬，還是尊敬…  

給年輕藝術家的建議

要常常回映你的心，做你想做的東西，不論在身體上或心靈上，也不論現在或未來，你可以想像自己處在喜歡的環境之中，已擁有自己想要的人生。人的命運大多時候是被外在的事物所操縱，若束手就擒就真正變成了宿命，任由命運宰制你，但是如果你要克服命運，或者換句話說等你再老一點，就會知到它是如何的影響你，無論如何與現在相比，你將會有不同的人生。我不知道會不會喜歡這種轉變，但我會留意轉變的過程，這有點難以解釋，有點從外而內的來改變自我意識的想法，你可以先想像已經到達另外一個環境，或是去到更好的地方。這種想法對於想自殺的人來說，是先跳開那個癥結，而想到未來更好的處境，他們的困局就比較容易去面對，你可以想像或編織夢想都可以，不一定非得回去原本的環境和親友那裡找答案，那有可能是條行不通的死路。

羅森奎斯特語錄

對我來說畫面的空間，遠比影像本身還重要。

我想要去發現一些非常非常接進地面的影像。

我有一間公寓每個月要付30元美金，一間工作室要付45元美金，我身上再也沒有多餘的錢，但是我很富有。

成功對我的意義是被人們所瞭解，那是非常私人的事情，能夠有充裕的資金去表現自己的想法。

註1 Exquisite Corpse：Game of folded paper which consists in having several people compose a phrase or a drawing collectively, none of the participants having any idea of the nature of the preceding contribution or contributions. The now classic example, which gave its name to the game, is the first phrase obtained in this manner：THE EXQUISTITE-CORPSE-SHALL-DRINK-THE-YOUNG-WINE.

註2  從1961年開始美國便陸續的參與越戰，一直到1965年8月才正式參戰，這場戰爭跨越了三位美國總統的任期，到1975年4月，美軍與聯軍死亡人數直逼六萬人，帳目可考的戰爭經費高達1500億美元的，無形中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更無法估計，戰爭代價昂貴，美國沒能打贏越戰。

參考資料：

The Return of the cadvre exquis, the drawing center of New York, 1994

James Rosenquist Interview, by Aripeka Florida, March 18,1991